第380章 艾月的美梦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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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釉是瓷器最接近神性的时刻。素坯在釉水中轻轻一浸,便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外衣。这层玻璃质的肌肤,将永远封存匠人指尖的温度。我收藏过一只釉里红小瓶,釉色如凝固的晚霞。朋友说这是最难烧制的品种,铜红在窑火中稍有不慎就会飞散,十窑九不成。而这只小瓶的红,却像是从胎骨里渗出来的血,历经三百年仍未凝结。

瓷器的开片最是耐人寻味。有些瓷器在出窑时完美无瑕,却在岁月中渐渐生出细密的裂纹。这些quot冰裂纹quot非但不是瑕疵,反被视为时间的馈赠。我的书架上有一只哥窑小洗,通体布满金丝铁线,像是把无数个黄昏封存在了釉下。每当晨光斜照,那些裂纹便勾勒出迷离的光影,仿佛在诉说某个未完成的故事。

最令我动容的,是那些残缺的瓷器。博物馆的库房里,堆满了等待修复的瓷片。有的只剩半边牡丹,有的仅余一尾游鱼。修复师们像解谜者般,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往昔的容颜。我曾见过一位老师傅修复一只破碎的梅瓶,他用细如发丝的金线,将碎片重新连缀。金线在瓷面上蜿蜒,既是对伤口的缝合,也是对伤痛的铭记。完工后的梅瓶,裂纹中流淌着金色的光,比完好时更显珍贵。

瓷终究是要碎的。无论多么小心呵护,终有一日会重归尘土。我收集的那些瓷片中,有一块特别让我珍视。那是块青花碎片,上面只有半片蕉叶。蕉叶的叶尖恰好断在残缺处,给人一种错觉,仿佛那缺失的另一半随时会从虚空中生长出来。我常把它放在掌心摩挲,冰凉的触感中,似乎能触摸到某个无名画工的心跳。

夜深人静时,我常取出瓷片对着灯光细看。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瓷胎,那些钴蓝的纹饰便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三百年前的笔触,就这样穿越时空,在我的书房里轻轻呼吸。瓷的寿命远比人长久,但它们却比我们更懂得沉默。每一道釉色,每一处开片,都是岁月留下的密语,等待有缘人来解读。

前些日子,我又去了城南的旧货市场。那位老者已经不在了,他的摊位如今是个卖手机壳的年轻人。我在角落的纸箱里,发现了一只粗瓷小碗,碗底有个小小的窑裂。年轻人说这是民国时期的物件,不值什么钱。我买下了它,现在用它来养水仙。粗粝的碗壁与水仙娇嫩的花瓣形成奇妙的对照,就像瓷器本身——既脆弱又坚韧,既沉默又喧哗。

瓷教会我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。在这个速朽的时代,它提醒我们有些美需要时间的沉淀,有些价值必须经过烈火的考验。那些流传至今的古瓷,哪一个不是劫后余生?它们的残缺,恰恰是最完整的语言。', '。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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