摸虎鲸的手感,像摸一个实心的茄子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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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春信市水族馆后场,临时隔离区的灯光比展览区要昏黄一些,空气里带着微弱的药水味。

新来的小水獭被安置在一个带温控的观察箱中,这是个小姑娘,不到一岁大。身上还覆盖着稀薄的毛巾,才一小团大。她缩成球状躺在角落里,毛发被油污黏结成一缕缕,露出下腹的皮肤已经发炎,红肿泛白。

她不叫,也不挣扎,黑亮的眼珠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,像是一只被潮水冲散、丢了巢的小舟。

陈桐教授摘下手套,眉头拧得很紧。

“小洁,把她脚掌那块记录一下,做档案。”

兽医助理出身的饲养员小洁低着头,声音比平常还轻:“脚、脚趾好像少了半个……她还能不能……”

话没说完,她喉头一紧,眼眶都发热了。

韶水音站在一旁,没出声。

她把速写板抱在怀里,手指紧紧握着画笔。她知道自己的职责不是难过,而是记录——把一切记录下来。

油污的颜色、皮肤发炎的分布区域、脚趾缺失的位置、精神状态、眼神聚焦的角度……她都要画下来,要用图像告诉人类这只水獭正在承受什么、失去了什么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但这一刻,她没法落笔。

她只盯着那只小水獭,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,怔怔的,一眨不眨。

那不是普通的失措,那是彻底没有方向感的孤独。

一只不到一岁的水獭崽,原本这个年纪应该趴在母亲的肚皮上、用小爪子扒拉着熟悉的毛发,而不是缩在异地的铁皮箱里,等着人类告诉她“你还能活下去”。

韶水音忍住了情绪,但整个后半天,她的呼吸都压着一股沉闷。

她一边画,一边听着陈教授和水族师讨论那种弓形虫的毒性和治疗方案,那是一种极罕见的变种,已经侵入神经系统,目前只能靠药物压制,能不能痊愈,谁也说不准。

她一笔一笔地描绘那种虫体的结构,它比普通弓形虫更纤细,体节之间几乎没有分界,像是一根毫无征兆地切入组织的细丝。

她的眼神没有偏移,但心里却像被那只虫钻进去了一样。

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沉了下来。

**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当她晚些时候回到水獭展区,看着那些活泼的水獭跳进水池、追逐、翻滚、啃着冻鱼时,她脑子里还是那只缩在角落的小姑娘。

原来不只是人类的幼崽会孤零零地在医院里等待命运的裁决,动物也一样。

她想起那只小水獭睁着眼睛,却看不见什么的样子,心脏被那种沉默的无助勒得生疼。

这不是她第一次画“遭遇不幸的动物”,却是第一次——有种深深的、被自己无能感压住的情绪,不断蔓延。

她今天没有多说一句话,甚至连午饭都没怎么吃。

下午靠在员工通道边的长椅上闭了会儿眼,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。

可脑子里,还是那只小水獭的眼睛。

她抱着速写本,翻了一页,还是没能落笔。

她知道,这一页,得等到晚上。

等到夜色再安静一点,等到她的手,不再抖得那么厉害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**

又是公交880线路的末班车抵达位于市郊的春信市水族馆的时间。

多雨的季节里,除了大雨便是街边堆砌的积水。此时雨已停,路边的积水在路灯下泛着光。车灯切开夜色,停稳。

“咔哒”一声,车门应声开启。

韶水音走了上来。她的情绪不似前两天那样开朗,反而有些闷闷的,但她在见到那个坐在驾驶位的高大身影时,还是挤出来了一个甜甜的笑容——那是“哪怕我在疲惫中,也很开心见到你”的笑容。

她投了币,和前两天一样,在靠近驾驶室的位置找了个最近的座位坐好,好像靠他近一些,自己就会安心一点。

温惊澜看了她一眼,轻声问了一句:“你今天……怎么了?”

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,说完后顿了一下,又放缓了语速,低低地补了一遍:“你不太像……前几天。”

韶水音听见了,抱着书包在他后侧坐下,沉默了一瞬,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。

然后她开口了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“今天……馆里送来了一只小水獭。”

她的声音轻而缓慢,像是一点点拧开的盖子,把藏了一整天的情绪小心倒出来。

“是临省湿地那边发现的……她还不到一岁,身上全是油污,缩在垃圾堆边上。有人本来以为是死老鼠要丢掉,结果她动了一下……才救回来。”

温惊澜没说话,专注地看着前方,但耳朵却听得极认真。

“她的脚趾少了一小截,毛也掉了,感染了弓形虫,是种罕见的毒性变种。医生说能不能熬过这个星期……还不一定。”

韶水音语调稳定着,但已经压不住眼眶里的涩意:

“她一个人躺在那里,睁着眼,却什么都不动……你知道吗?那种年纪的小獭獭,本来是趴在妈妈肚皮上打滚撒娇的……”

她低下头,鼻音含了水意:“我真的很怕她熬不过去……就这么……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。”

说到最后几个字,她的声音已经在发抖。

她不是在哭求谁安慰,只是讲着那些她今天见到的事——讲着那只小小的、不说话的生命,讲着自己藏了一整天的疼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而温惊澜听着听着,喉头慢慢哽住了。

他没有插话,连呼吸都压得极轻。只是那一刻,她的情绪像浪一样卷过来,将他整个人也裹进去了。

他不认识那只水獭,但忽然——他心里开始为它难过了。

不是因为它多可怜,而是因为她在讲它的时候,眼神那么真,声音那么轻,像在讲一个自己认识很久的孩子。她能为那样一只小动物难过到这样,甚至心疼到破防,那种温柔与善良让他几乎有些慌乱。

慌乱的不是情绪,而是那种被她牵着走、一起共情的感觉。

她没有向他索取任何安慰,却让他从心底里也跟着痛了一下。

车厢一时沉寂。

温惊澜没有转头,只是右手松开方向盘,缓缓握了握。

手心微热。

他忽然觉得,自己心里也有一点地方塌了下去,悄无声息,却深得不得了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韶水音低着头,声音哽咽,泪水一滴滴落在抱着的书包上。

她说得不快,也没有故作脆弱,只是轻声讲着那只小水獭的遭遇。那些细节,是她今日整整一天下来的亲眼所见、亲手所绘,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,不再是动物学专业术语,而是像在讲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小孩。

温惊澜没有急着说话。

他听着,掌心压着方向盘,眼神落在前方路面,却已经从那只水獭的模糊画像里,想象出了它蜷缩着的样子。

公交车驶过一个缓弯,他轻轻拧了拧方向盘,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。

他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来,仍旧是带着点地方口音的普通话,却不再迟疑。

“……我哥家的孩子,小时候,也让我们怕过。”

韶水音抬起头,有些意外。

“那时候不到一岁,医生说,他头顶那个……‘囟门’闭得太早了,得开刀。我们一大家子,谁都没经历过,听见要动脑袋的手术,都懵了。”

他话说得慢,不为了斟酌,而是让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。
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“我嫂子……天天哭,眼睛都肿了。我哥也急,从来不说话的人,有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,看到他坐在客厅黑灯里,抱着孩子,不吭一声地流泪。”

公交车内光线昏黄,那一幕随着他叙述落入夜色里,像是城市之外另一段沉默的风景。

“后来孩子进了手术室。几个小时……我们坐在走廊,都没敢出声。”

他顿了顿,轻轻吸了一口气:“但孩子熬过来了。恢复也快。现在六岁了,蹦跶得比谁都凶,天天在我们家爬上爬下,还老学我哥说话。”

说到这儿,他转过脸,用后视镜扫了一眼韶水音。

她还红着眼,泪水没擦干,但神情安静下来,像一池刚刚平静的水。

温惊澜没有笑,只是轻轻收回视线,低声道:

“……我不懂水獭的病,也不知道那只小家伙能不能好。”

“但有的孩子……就是能熬过来的。”

“她也可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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